前两年有件事,话说当事人赴婚宴,给了一百元份子钱,然后发现菜品豪华,心里开始打鼓,担心是不是给得太少。
在跟帖里,许多网友说一百块当然太少,我们这儿可都是一千两千起。我见到这样的回复,总会想起某些一线城市的出租车司机。他们喜欢一路介绍经过的楼盘,这个十几万一平方,那个二十万一平方,一副“虽然我买不起但我所在城市真厉害”的架势。我实在不明白,这些他们一辈子也买不起的房子为什么会让他们如此自豪。
同理,一个地方的份子钱很高是特别光荣的事情吗?
近年来讨论份子钱的帖子不少,随手一搜,便见到不少牢骚。比如有网友感慨:
“我这黑龙江边境小村,一抬腿就要到俄罗斯了。好朋友结婚要包1000元,同事要包500-1000元,可是我的工资也只够给三个好朋友送红包,心好累。”
在某些地方,操办喜事者甚至会直接拿着单位花名册来写请帖,不管到底认不认识。在某些农村,因为婚丧嫁娶实在太多,连农活都耽误了。
之前有份《国人工资报告》,显示中国人除了吃穿用学住行这六大开销外,人情往来、请客送礼的开销居然占工资的14.65%,其中相当比例是份子钱,比娱乐活动、医疗保健的花费占比还要高。
份子钱最吓人的据说是温州,参加婚礼都是拿一沓钞票前往,没有几千根本拿不出手。其所在的江浙沪地区,份子钱标准也普遍偏高,上海的行价是一千到三千,江苏平均达到八百元。此外,华北地区也相当高,如山东基本是五百元起。所谓吉祥数字也为许多地方所热衷,如888和1314。
相比之下,广东则被网友们视为一股清流。有个帖子专门记录了广东网友对“一百元份子钱”的反应,有人萌萌哒,表示“我每次就给一百,难道错了吗”,也有一些广东网友晒出本地习俗,表示一般都是一二百,多的也不过三五百。某些地方甚至会折角后原封退回,或者只收五元十元,因此当地人随礼,红包里除了百元大钞外,还会放上十元或五元的零钱,方便主人家只收零钱。
有人因此感慨“越是有钱的地方越是不在意这些,越是穷地方越讲究”,其实这推论站不住脚。富庶的珠三角固然是份子钱清流,可份子钱最吓人的温州乃至长三角地区,不也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吗?
也有人说,份子钱是陋习,农村比城市更严重,有些地方甚至将之视为判断亲疏远近的潜规则。其实城乡差别也非绝对,不收份子钱或只收零头的习俗就主要集中于珠三角农村。
如果非要给份子钱找个规律,勉强可以总结两点:
一是越好面子的地方,份子钱越高,二是越是熟人社会,份子钱越高。
前一点很容易理解,中国人好面子,送份子钱难免攀比。许多人又有不吃亏的心理,别人办了喜事,自己到时也得办。既要大办特办,还得多办,婚宴寿宴满月酒,乃至孩子生日、乔迁新居,一个接一个。至于金额,给少了也说不过去,今天你给我送五百,明天我得送回六百才有面子,份子钱就这样水涨船高。
要详细说的是第二条。说起份子钱的来历,有人将之视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其实还真不是这回事。中国古代没有送份子钱的习俗,大家习惯的是送礼物。
有人说明代已有凑份子的说法,但当时的凑份子并非用于婚丧嫁娶的礼金,而是集资方式。
如汤显祖的《牡丹亭》里就有凑份子建生祠的情节,其实是乱摊派之意。清末民初,送份子钱开始流行。当时人们已感受到压力,老舍的《正红旗下》就有为凑份子钱而发愁的情节。近年来,份子钱又开始流行,俨然回到清末。
份子钱并非中国独有,日韩也有此习俗,三者均属东亚,有着相似的文化背景和社会组织体系。过去生活水平低时,婚丧嫁娶非一家所能承受,于是便需要集中力量办大事,亲朋好友齐齐帮忙,可算是旧时众筹。今天大家帮了你,明天你就得帮人家,即中国人很爱挂在嘴边的“礼尚往来”。
因此也有人认为,珠三角农村的许多地方之所以不收份子钱或只收零头,与其说是固有习俗,倒不如说是因为较早摆脱了低生活水平,因此不再需要“集中力量办大事”。
东亚三国均可算是熟人社会,凡事喜欢讲关系讲人情。所以,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不是个体运作,而是庞大关系网的互动与维系。别以为给份子钱就是送个人情,它其实是人们将自己纳入集体的一种方式。既然别人讲排场,你就得去捧场。
如此一来,份子钱乃至各种婚丧嫁娶之事,便成了一种人际关系的裹挟,变得功利化,甚至成为人际关系的短期变现行为。也正因此,人与人的关系也出现了异化,有些人不堪其扰,只能“人不到礼到”,也有人为之不满,送完份子钱之后将对方拉黑……但更多的人仍身在其中,为了维系周遭关系而忍受。
说实话,份子钱本身不算陋习,但被异化的份子钱却难免让人“除之而后快”。要想摆脱这一桎梏,就得破除熟人社会的种种牵绊。熟人社会的问题在于关系至上,人际关系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社会活动力,规则就此靠边站。人们依赖关系,就得想办法维系关系,进而容忍维系过程中的所有不合理。相比之下,现代社会的人际关系分明,凡事以规则为先,虽被许多人视为淡漠,却是解决问题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