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我意识旺盛的青少年时代,无论车祸、失忆还是三角恋,在青春文学里,“我”始终是主角。
对于当今的80后、90后而言,再次翻看青春文学,不免会面红耳赤。
但其实,有人在反思,有人被治愈,它,不该被一棍子打死。
青春文学的读者们是如何发现自己成长的?如今又有什么产品成为青春文学的替代品?就此,我们和几位曾经的青春文学读者聊了聊。
她可以轻松受到瞩目,我为什么不可以
柴仁缘在某杂志社担任新媒体编辑。他认为,21世纪初期的青春文学,只有在和小伙伴交流时,才有那个时代独有的味道——既像新课本的书香,也像新衣服被洗净晾干后残留的太阳余温。
然而,如今信息泛滥,就像添加了大量调味料,给人感觉“腻歪,喘不过气”。
说到这里,他十分感慨:“当初我也是‘别人做什么,我就会跟着做什么’,但长大后,我和曾经一起读书的小伙伴几乎没了联系,不知道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的,很好奇,也很遗憾。”
小学时的柴仁缘,和大多数男生一样排斥青春文学作品。
因为他认为它太矫情,容易暴露自己软弱、感性的一面。但是他又会和男生们一起,对同班女孩边看书边羞涩的表情津津乐道。他们觉得,“至于吗?整得跟自己谈过恋爱似的”。
也许是因为好奇,他在暑假翻开了言情小说《天使不曾离开》,这本小说是“杰克苏”类型的。他突然发觉,“恋爱脑”十分快乐,看完以后,人会变得细腻。
因此,从小学到大学,柴仁缘青春时期的书单里,除了《草房子》《窗边的小豆豆》《三体》《活着》,也有《麻雀要革命》《壁花小姐奇遇记》及《悲伤逆流成河》。
青春期本就是爱情萌芽的阶段,爱情作为人类独有的一种复杂的情感,是一种无法消除的本能欲望。但在学生时代,早恋被视为洪水猛兽,父母总是试图将孩子懵懂的情感扼杀在摇篮中。因此,大部分孩子会将这些隐秘的情愫寄托于言情小说,当作一种慰藉方式。
柴仁缘发现,大部分言情小说以女性视角进行叙事。男生们在看这些小说时,难免会带入女性视角,沉浸在女孩的世界里。
这可能导致两种结果:一是男生自以为更懂女孩,然后用奇怪的方式追求女孩,比如拳打脚踢、揭短亮丑;二是男生变得心思细腻,产生视角和感知的偏移,甚至精神层次的性别交换——希望自己像女主一样被呵护、被疼爱,希冀别人的付出。
2021年8月22日,广州,读者在书店里选书。(图 / 阿灿)
柴仁缘说:“女主可能就是因为梳了双马尾或者穿了白裙子,被班草爱上,那我这个普普通通的男孩会不会因为一双白球鞋、一副眼镜,就被班花爱上了呢?‘她’可以那么轻松受到瞩目,‘我’为什么不可以?”他觉得,读青春文学就像看电影一样,在那个世界里,人人都期待自己成为主角。
柴仁缘正努力改变这种想法,因为那些剧情实在不合逻辑。“生活里有数不清的问题等待着我们,今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样的饭,今天的作业、工作难不难,这都是问题。但小说中的人物都跟神仙一样,没有生活的苦,全是甜甜的小日子,不用考虑升学,没有经济压力,不需要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或者说,男主帮女主解决了这些问题。”
在他看来,如果把生活之苦都写进去,那就不是这种青春文学了,而更像纪实文学。
柴仁缘总结自己“退坑”的原因:“青春文学会让人脚不着地、脱离现实,爱抽象的人而不是具体的人。”所以,他转向看漫画,刚刚订购了几十本《幽默大师》,准备好好看一看。
迈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刻,青春就结束了
“新手妈妈”王芊怡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要照顾家庭,她笑称“青春在迈入婚姻殿堂的那天就已经宣告结束”,《夏至未至》《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是她近几年来看的为数不多的两部由同名小说改编的青春电视剧。
对曾经的她来说,青春文学几乎贯穿整个高中时代。王芊怡说:“那时候,数码产品远不及现在发达,一个168元的诺基亚手机只能打字,MP3的内存也只能下载几首歌,没有如今的剧本杀、密室逃脱,因此,看小说几乎就是全部娱乐活动。”
她回忆起那段经历:“女生们的友谊都是通过小说建立起来的,你借我的,我借你的,有时候一圈传过去,等书再次回来我手里的时候,书皮都烂了。”
那时,几乎所有女生都对青春文学“痴迷”。不仅课间十分钟看,甚至上课时间,王芊怡都会拿校服挡着看。每个上午、下午的第四节课,她总要踩着下课铃和同学火速去食堂打饭,然后回到寝室边吃饭边看小说。
不仅如此,晚上熄灯后,她也要趁着晾干头发的间隙,挑灯夜读。
王芊怡认为,也许现在看来青春文学是矫揉造作的流水文,但年少时期的自己认为青春文学是一种情绪共鸣的载体——它表达了那些隐晦又无处发泄的情绪。它是躁动的荷尔蒙的必然出口,也是学生时代纯粹的青春符号。
王芊怡还记得第一次看完《夏至未至》的情景,合上书本后,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只能把头使劲地埋在书桌当中,等眼泪流完。她忍不住会想:如果陆之昂冷静一点,会不会结局不一样?如果傅小司义正辞严地拒绝七七,结局是否又不一样?
郭敬明早期作品 /豆瓣截图
王芊怡说:“当时我最感动的不是爱情,而是陆之昂跟傅小司的友情。”
原来能让人奋不顾身的,不只是爱情,友情也可以。她曾无数次想象,眼睛里闪着光的傅小司到底长什么样子;也会尝试勾勒自己未来爱人的形象,想更深入地了解女主的心情。
那一瞬间,就好像现实与书本中的世界的屏障被打破,两个女孩子的爱情都在发光。
王芊怡喜欢的小说男主,都是沉默寡言又专一的男孩子,这也影响了她的恋爱观。
她如愿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他就是一个沉默寡言但充满热情的男孩子。
她觉得,这就像言情小说变成了现实,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与大多数人心目中的恋爱伤痕和残酷青春不同,她认为言情小说教会她如何做一个敏锐而浪漫的人。
文学作品映射了现实,而人总是需要精神食粮的。
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其实是“观者有心”。某种程度上,青春文学不是黑历史,它塑造了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学生时代的王芊怡就认为女主堕胎的情节教会了她自尊、自爱以及在恋爱中保护自己;而男女主因为误会难以相见,也让她明白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重要性。
不只是青春文学,严肃文学或通俗文学也一样。比如,有人在《82年生的金智英》中看到了女性的悲哀,但作为已婚人士,王芊怡却看到了如何在婚姻中筹划未来与规避风险。选择跟什么样的人结婚、婚后生活该如何经营、家庭与事业的占比,等等,这些都是值得谨慎思考的问题。
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青春文学已经在王芊怡的生活里消失,她现在看时尚杂志居多,因为在很多社交场合都用得上。她认为,作为30岁的成熟女性,首先应该拥有基本的服饰穿搭能力。
青春文学并不歪曲,谈情说爱没什么不好
95后程序员秦臻认为自己相对理性,她自诩“带着批判角度看的青春文学”。
那时候男生迷韩寒,女生迷郭敬明,大家彼此交换书来看。《悟空传》《梦里花落知多少》《最小说》等青春小说和MOOK,秦臻都读过。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以及能力、认知的不断完善,这些书已经不在她的书单上。
但她认为,就算人生再来一次,学生时代的自己依旧会选择青春文学。她表示,青春文学不算“黑历史”,就像那个年代流行“杀马特”一样,顶着挡住眼睛的斜刘海、爆炸头都敢上街;只不过,现在想来,她会觉得当年的表现是“匹夫之勇”。
无论男女,情感的躁动都伴随着整个青春时代。在青春文学里探索到的情感所带来的新奇和兴奋,是长大之后无法再次体会的。秦臻说:“想起学生时代,关于整个青春期的友情、爱情、亲情,都有着具体而又深刻的记忆。这是因为有人将你青涩而纯粹的情感一字一句记了下来,这对于成长而言,实在弥足珍贵。”
《萌芽》和《新概念作文》在她的学生时代则充当了工具书的角色。秦臻发现,原来作文不仅仅是总分总的结构以及辞藻的堆积,还能够将自己某个奇妙的思想瞬间通过文字加以表达。
有一次考试失利后,同学拿《萌芽》里的一篇文章给秦臻看,让她感到十分治愈。她说:“那里不仅有故事,还有道理。这跟现在的鸡汤或者父母的劝慰不同,更像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伙伴在与你交谈,你能在一瞬间被说服、被安慰。”
《那小子真帅》,有多少人还记得这部小说和电影?/图片来源:豆瓣
秦臻还提到了自己10岁的侄子。他每天都唱着抖音上流行的歌曲,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奇怪的话。这让她有些反感。“现在的孩子,尤其是家境一般的,几乎是给一部手机就老实了,但最终的结果是,孩子所有的认知都来自屏幕,大道理知道一堆,但是不接触社会,不与人沟通。沉迷手机,让他们的思维能力、交流能力、动手能力甚至身体素质都直线下降。”
相比于如今的快餐文化,秦臻更希望青春文学回到孩童的世界里。她说:“首先,青春文学起码是经过审校和挑选的,它所传达的世界观没有那么歪曲,讲的大多是普通家庭、普通校园的故事。而谈情说爱本身就是人认知的一部分。另外,稍小的孩子主要看知识画报、动画片,成年后转为看现实文学,那中间的青春躁动期看什么呢?那就只剩下青春文学了。”
秦臻也提到,目前她的读物里,工作所需的工具书代替了青春文学,但闲暇之余她仍会通过青春剧寻找恋爱的味道,比如《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