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有一个直觉:农民是越来越有钱了,越来越富裕了。也因此对此很宽慰,放心。
这几天,我回到老家休整,不料,产生了一些困惑。
老家有赶墟的传统,每5日一墟,附近各村镇的农民会来买卖东西。今天刚好是墟日,我家在镇上,自从离家读书工作之后,多年没赶过墟了,怀旧的念头起来,就顺脚出门去凑个热闹。
走着走着,在摊位上看见了一位长辈亲戚在卖东西。她已经七十岁了,住在和我家相隔一个乡镇的乡村里,小时候我每年都去她那里玩的。她卖的是自己种的长豆。一共是35把,每把重量一致,事先在家里称重好的。
我观察了一阵,一般人来问,报价是2元一把,常有讲价到1.5元,甚至1元的。这些大概要卖一天,最后一般会剩下几把。
也就是说,这一天下来她的所有收入在50元。如果除去坐车来回的车费、中午饭费、偶尔要收的摊位费,收入也就在40元以下了。这还算很好的情况,她告诉我说,很多时候,收入也就二三十块。
好,请记住这个数字。
刚好我回家后整理旧物,翻到了初中时期的日记,其中,在1993年,正读初一,恰好有赶墟卖东西的记录:
在6月3日这一天的日记中,我恰好记录下了数字,并控制不住表达了喜悦:“到了傍晚,桃子已经只剩下七八斤了,我见天色已黑,结了下账,居然有48元!一次丰收!我在成功的路上又走了几步!”
那时13岁的我和今天70岁的长辈,都在同一个墟场,都不是家中主要劳动力,我们做的也是同一件事:将家里种植出来的东西拿出来卖。
但是,1993年一天可以收入48元,而2021年后的今天,不到40元。
相差28年,忽略我们所售卖货品的差异,金额竟然减少了。
1993年,茅台酒市场价是128元一瓶,2020年是2800元一瓶,2020年是1993年的22倍。1993年,上海房价在1000元/㎡左右,2020年均价已是5.7万元/㎡,2020年是1993年的57倍。
上世纪90年代,“万元户”意味着富裕。只是,1993年以来,我国的官方通货膨胀率只有4个年份处于负值,大多时候是正值,有时还很高。比如,1993年,通胀率是14.7%,1994年是24.1%,1995年是17.1%,近些年相对企稳。现在的“万元户”又能有多大购买力呢?
毋庸置疑,28年前的40元和今天的40元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中间差了好几个量级。
所以,当年我收入48元,在日记中表达欣喜;今天老人家收入40元,脸上却并无喜色。
在回家路上,我又听到一个老人说她的情况看看。昨晚外地又一批地瓜运到厂里,七八十岁的老人们纷纷去抢削皮业务。按袋计酬,从凌晨3点削皮一直到中午12点,她赚到了27块钱。
这可是熬夜工作的活,但即便收入如此之低,“还得去抢呢,去晚了就抢不到了”。
某厂区削地瓜皮的网络图片,我遇到的老人也是在这样的场景
我心里不由一沉:我天天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泡着,对底层生活的艰难感受已经越来越淡,越来越间接,所见的满目琳琅、大起大落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很多人随便一餐,就是另一些人一两年的熬身挣命。我以为二三十年过去,墟场的农民会比少年的我拥有更多成功的喜悦。然而,并没有。
这么多年辛劳沉淀下来的财富,到哪里去了呢?
每年听到的“农民增产增收”喜讯,又是怎么回事呢?
在家乡,确实可以看到一栋栋漂亮的新楼房建了起来,但是,这些资金很重要的部分是年轻人在城里里打工赚回来的钱。换言之,如果没有城市里的工作机会,那么乡镇农民家庭的经济前景非常可疑。
底层人民的真正的希望在现代化城市里。
只是,如今农民要到城里打到一份好工也不容易了。即便是农二代,很多农民工辛辛苦苦培养自己的孩子去读大学,但是如今大学生毕业了不仅工作难找,而且均薪也只有小几千元,很多的大学生,还不如他们的农民工父辈……
写到这里,已经有些写不下去了。
最近,看到一些企业撤资的消息,比如,改革开放后引进的第一家外商独资造船厂——宁波三星重工1995年落户,在2021年9月撤资了,数千员工聚集在厂区高呼“三星是我家,我要工作,我要养家糊口”“感恩三星,不放弃,不抛弃,孩子要供养”,他们试图挽回,但结果早已主定。
一个工作岗位,背后就是一个家庭,一个家庭,不仅仅是城里三口之家,还可能包括农村里的老父老母。那些打熬身体一天才收入二三十块、三四十块的人。
他们没有发声渠道,他们的苦,他们的难,又有谁会知道呢?
沿海的企业,牵一发而动全身。创造一个工作机会是多么珍贵啊。1997年,刘欢为下岗工人献唱《从头再来》,励志非常。可是,一个人短短的一生,能经历几次“从头再来”呢?他身后的一家老小,又能扛得住几次“从头再来”呢?
在赚钱的每一天每一个月中,许多人的喜悦越来越少,而负重感、挣扎感越来越多。
再看到最近有越来越多的人,自己吸食着民脂民膏不为老百姓创造就业机会增进民众福祉也就算了,今天喊着要驱赶这个,明天喊着要驱赶那个,将好不容易有一点苗头的营商环境砸个稀烂,对国家改革开放的大政方针视而不见,更重要的是——罔顾民生之艰,在我看来,真是一群丧心无良之徒。
如果他们也来赶几个墟场,熬夜削上几天地瓜皮,这丧心的病会好吗?大概不会吧。因为这些人不是蠢,而是坏,乃至又蠢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