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 · 塞勒对于“巴伦”的读者来说应该并不陌生,他是2017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他让公众了解到,人们的偏见和冲动与经济研究密切相关。他的学术工作涉猎广泛,并撰写了一些更加大众化的著作,如《“错误”的行为》,此书讲述了他的职业生涯以及他与经济学既有体系的斗争;以及《助推》,此书与法律学者卡斯·桑斯坦合著。
然而,塞勒更广为人知的可能是他在《大空头》中的著名客串演出,这部电影改编自迈克尔 · 刘易斯的著作,记录了美国金融危机,在这部电影中,塞勒与流行歌星赛琳娜 · 戈麦斯合作,解释了合成型债务抵押债券的含义。
塞勒还是Fuller & Thaler资产管理公司的联合创始人,该公司旗下经营着6只试图从行为偏差中获利的共同基金,其中包括资金规模为54亿美元的JPMorgan Undiscovered Managers Behavioral Value和规模为22亿美元的Fuller & Thaler Behavioral Small-Cap Equity。
2020年1月,塞勒做客“巴伦”,与撰稿人和编辑进行了一番海阔天空的讨论。塞勒详细阐述了他所认为的投资者的常见错误、过度自信以及“助推”的含义。以下是经过编辑的谈话节选。
摄影|《巴伦》Andrew Segreti
《巴伦》:人们应该注意哪些行为错误?
塞勒:每年,在Fuller & Thaler,当我们支付奖金时,我们会对每个人说:“你还没有把你的401计划额度用完。你愿意再拿一些奖金放进去吗? ”
谁要是没有把401的额度投满,就无异于浪费钱。大多数人都储蓄不足。我认为是计划出资者的错误,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没有采用我最青睐的干预措施,即“每天多存一点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储蓄率会自动增加。
我们知道,减少偏见的最好方法就是令决策自动化。如果投资者选择购买目标日期基金,让他们在市场下跌时不那么恐慌,那么他们就不会做出愚蠢的决定。如果我们自动参与401计划,他们的收益表现就会更好,也能让储蓄率自动提高到某个合理的水平。
《巴伦》:投资者通常还会犯哪些错误?
塞勒:人们在生活中容易犯的最大错误就是过度自信。在投资时,他们是否有必要买卖单个证券并不清楚,除非他们明确地是为了税务管理而投资。大多数主动型基金经理都表现不佳,从他们的佣金收入中就可见一斑。
因此,如果拥有彭博终端和各种信息渠道的专业人士都不能一击即中,个人投资者又有什么信心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呢?
我个人的看法是,20世纪90年代散户投资的兴起是由信息的错觉导致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科技泡沫。每个人都用雅虎财经或是别的什么网站搜罗信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比别人更会运筹帷幄,而且觉得只有自己能获取到这些信息。当股市以每年30%的速度上涨时,你就很容易误以为自己是一个精明的投资者。
我觉得自己来挑选个股是愚蠢的行为。我不会这么做。我会把钱给我们公司的人,他们知道怎么做,并以此为生。我早已知道这并非我力所能及之事,就像尝试去接罗杰·费德勒的发球,或者打出大联盟曲线球一样。有些事情我们做不了。我们之所以去餐馆,是因为他们的厨艺更好。
《巴伦》:过度自信现在是个别情况吗?
塞勒:如果你问我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会说我不知道。在美国、英国、中国,以及世界上其他六个地方,都存在着高度不确定的政治环境。尽管如此,市场的波动性似乎仍处于历史低位,但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最令我惊讶的是,市场竟如此的漫不经心且波澜不惊。
《巴伦》:市场结构正在发生变化——大型企业获得巨额收益,无数资金流入被动型基金——这是一种过度自信吗?
塞勒:它可能是一个影响因子,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二阶影响因子。过去那些可能会导致500点的波动的事,现在每周发生两次。也许这就像你开了一家喧闹的餐厅,你终将习惯它的环境。我认为应该没有人会特别自信。
《巴伦》:投资者该怎么办? 把所有的钱都存进银行?
塞勒:我把钱投资于股票市场。我曾经参加过一个早间节目,有人问我,如果下次市场出现动荡,我的建议是什么。我说,好吧,那就断开网络,随它去。后来节目组再也没邀请过我。
在我的退休账户中,我主要持有Vanguard或美国教师退休基金会的指数基金。我唯一拥有的主动管理型基金是我们公司的。我在资产配置上努力实现全球范围内多元化,尽量避免做自己不拿手的事情。
《巴伦》:你如何看待大量资金流入债券基金,并流出股票基金?
塞勒:在这方面,我还没有看到比较好的研究。一种推测是,这只是人口统计学的问题:婴儿潮一代行将退休,他们正在调整自己的投资组合。或者,他们买入的目标日期基金在为他们做这件事。也可能有其他人和我注意到了同样的问题,并为之担心。我不担心会出现市场崩盘。我只是有点困惑。我的宏观经济学家朋友曾向我保证,有些事情在我这辈子都不会发生。但事实上他们正在发生,比如负利率。
《巴伦》:你能把行为理论应用到货币政策的运作方式上吗?
塞勒:央行的前瞻指引是行为上的指引。这是一个承诺。我母校的一些经济学家仍然认为投资者是理性的,他们不会注意美联储的言论,因为那只是一些廉价的言论。我不这么认为。前瞻指引在很大程度上取得了成功,这部分归功于央行官员值得信赖。本·伯南克、珍妮特·耶伦(Janet Yellen)和现任美联储主席杰罗姆·鲍威尔似乎都是直言不讳的人,你可以相信他们的话。
然而,鲍威尔在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180度大转弯。可能有人在暗中“助推”他这么做。
《巴伦》:这种“助推”是否会损害他们在前瞻指引和塑造预期方面的可信度?
塞勒:这显然无助于此。央行曾经有非常健康的保持独立的传统。想到美联储主席会受到总统威胁,这无疑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先例。我不认为鲍威尔已经做了什么鲁莽的事。一些迹象表明,经济增长正略有放缓。
《巴伦》:你如何看待算法交易?算法模型在任何时候都会做出许多机会-成本的决定,所以它们是否类似于你所说的“理性经济人” ?
塞勒:算法,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是由人类编写的。我们当然可以想象有一天会出现自我生成的算法。的确,如果遵循一个模型,那么结果是可靠且可预测的。在许多情况下,用算法代替人类是有意义的。
在医学领域,我的两个朋友刚刚撰写了一篇论文,其中涉及的机器学习算法传承了大量测试的宝贵经验,但也存在系统性的测试不足,因为我们没有测试正确的人。我们可以通过改进这个算法来节省费用、挽救生命。
《巴伦》:数十年来,价值股的突出表现一直为公众所知,但过去十年是个例外,成长股的表现力压价值股。是否有行为学上的解释?
塞勒:这在发生上世纪90年代也曾发生。我认为没有任何理论可以解释为何当下成长股超过了价值股。但我们明白的是,没有任何策略可以一直奏效,否则就会出现大量套利行为,最终无利可图。因此,形势必然会时好时坏,且必然会变得不可预测。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改变市场形势的努力都会宣告破产。
有个乍一看很诱人的想法:随着成长股变得更加昂贵,我们应该转向价值股。1997年秋季,我曾教授行为金融学的博士课程,恰逢亚马逊上市的那年。上课的第一天,我说:“谁买了那家公司?你们知道他们卖的每本书都赔钱。” 一个小伙子举手表示,他买了1000股。后来,股价翻了一番。在接下来的10周里,我和他都在就这件事说笑。到第三季度末,股价又翻了一番。所以我说:“好吧,你懂的比我多。”
我和我的合伙人拉斯 · 富勒在90年代末认为互联网股票被高估了。至于我们是对还是错,你们可以开展非常有趣的讨论。如果我们做空,在事实证明我们的观点前,我们就破产了,投资者雇我们不是为了看到这样的结果。如果他们把钱投入我们的小盘价值股基金,肯定希望我们能尽可能找到最好的小盘价值股,并试图超过我们的业绩基准。
《巴伦》:为何 Fuller & Thaler 要创立一个小盘股基金?因为小型股效应?
塞勒:我本人从来不相信小盘股效应,真正的原因是竞争更少。股票规模越大,就越难赚钱。在排名前50位的股票中,有一千只基金都在试图判断苹果、谷歌或亚马逊的股价是过高还是过低。我们公司有20名员工。即使是在我们不受限制的全市值策略基金中,我们通常也不会持有超大型股。而小盘股市场似乎效率较低,股票流动性没那么高。
《巴伦》: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塞勒:关于决策制定,我想了很多。我是一个铁杆体育迷。有件事情让我好奇,那就是体育团队所做的一些事情是愚蠢的,而且这种情况一直存在。
举个例子:著名的宏观经济学家戴维·罗默在15年前撰写了一篇关于橄榄球的论文,指出球队弃踢太过频繁。如果你看看那篇论文对橄榄球大联盟球队行为有何影响,那基本上是零。两年前,这些球队在三分之一的情况下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不只是四分之一。最终,巴尔的摩乌鸦队在楼上的展台上安排了一个分析师,他在那里对主教练约翰·哈博耳语。这孩子自称行为经济学家。他会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弃踢,赢的概率是40%,如果你赌一把,赢的概率是45%。
《巴伦》:你和赛琳娜 · 戈麦斯打算再拍一部电影吗?
塞勒:我很确定,我的电影生涯很短。
《巴伦》:谢谢你,理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