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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起来头像炸裂一样疼

这是大机器的额外馈赠

不是钢铁的错

是神经老了脆弱不堪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

它坚硬铉黑

有风镐的锐角

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微小的亲人远在商山脚下

他们有病身体落满灰尘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在他们床前

我岩石一样轰地炸裂一地

——陈年喜《炸裂志》

这首诗的作者陈年喜是很特别的一位诗人。他是专职的矿山爆破工。矿山里一寸一寸的巷道、一斗一斗的矿石、一坨一坨的黄金,都是陈年喜用火药炸出来的。

在矿山卖命的十六年里,生活艰辛,生死无常,陈年喜写下了很多质朴、悲壮的诗歌。让我们看到了矿山的另一面。

从金银铜器,到煤矿钢铁,再到现代高新技术离不开的稀土。矿,好像一直象征着突进的生产力,象征着丰饶、昌盛。

只是,矿区是什么样的?那些因矿而生的人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可能根本想象不到。

在陈年喜的老家,人多地少,土地贫瘠,但是矿藏资源丰富。甚至有些矿区从古代就已经在开采了。

这是一笔天赐的礼物。人们把希望寄托在矿石上,很多故事都是由此开始的。

1. 秦岭的金矿和“十万大军”

我是陈年喜,陕西省丹凤县人,做过 16 年爆破工,也从事了将近 20 年写作。我的人生如风雨浮云,充满了跌宕变幻。

我的家乡非常贫穷,一家三口可能只能分到一亩地,而且特别贫瘠,不怎么长庄稼。我记得当时上学就自己带七八个玉米饼子,就着一小桶腌菜吃。腌菜吃完了,桶也舍不得洗。

等到星期五放学,我要走 90 里路回家。遇到小河,我就把腌菜桶拿出来涮一涮,还有一点香味。喝几口就能接着走很远。

■陈年喜的家 《我的诗篇》剧照

1987 年,我高中毕业。我们那一届,全县只有 8 个人考上了,都是专科。那时候南方打工潮已经兴起,但是我们这边去打工的人非常少,因为 1979 年左右秦岭就在开发金矿,整个村子的人就去那里打工。

我们这里地势相对平坦,唯独秦岭突然拔得很高。要不是因为开矿,这里本该人迹罕至。

我第一次去秦岭就是在 1987 年。我们老师工资低,一个月 18 块钱。他有亲戚在山上承包工队,所以他就带着我们 20 多个学生上山背矿。那时候矿山很乱,很多私营的小矿没有运输设备,矿就靠人一点一点背下山。

到了矿区一看,真是繁忙。曲里拐弯的岔子和矿口非常多,黑压压一片人头。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家背着矿一点点走着,像是一条不息的河流。

这就是当年号称的“十万大军”,这样的景象持续了十几年。

2. 背矿

我记得第一次背矿的矿洞宽高都在 1 米 8 左右。里面铺着轨道,每次矿车经过,你就要赶紧死死贴住岩壁,贴不好,就会被撞伤。

我们往里走了三四里都还没到地方,之后有时要抓着绳子爬五六十米的竖井,有时要往下。整个山体被打得像迷宫一样,根本找不着方向。记得有一次我们爬竖井,所有人抓着一根粗绳,脚踩着石壁往上爬,像一串蚂蚱。结果上面的背矿人不知道,把一袋矿丢了下来,直接把我们一个人的腿砸坏了。

当时的矿山很乱,干活全靠运气。

不过好在最后我们挣了 27 块钱。干 7 天活赚 27块钱,这在当时不可想象。我们这么小就赚了这么多钱,心里特别高兴。

很多年后,我再回到矿山,也和这件事有关。

■秦岭深处 《我的诗篇》剧照

3. 通往矿山的“幸福路”

这是一个典型的因矿而生的地方。矿山下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工装、手套、采矿设备,所有你用得上的东西都有人卖。矿山上满山都是小饭店、小诊所,尤其是骨科诊所。

在这里,只要有一点挣钱的希望,所有东西都会应运而生。

矿山十几年如一日地吸引着周围的每一个劳动力。我也落在了这种命运的磁场里。

之后很多年,我的几个兄弟要成家了。那时候盖房,一砖一瓦都得自己来。当时全家出动,大哥的房子盖了三年,二哥的房子盖了三年,我自己的房子紧挨着又盖了三年。眨眼间,十年就过去了。为了盖房,我和爱人欠了一屁股烂账。1999 年,我的孩子出生,一时间家里困窘无比。

好在,因为背靠矿山,刚成家的我不至于抛下妻儿去城里打工。

■陈年喜写给妻子的诗 《我的诗篇》剧照

经初中同学介绍,我上山做了架子车工。我的“矿山生涯”从这里就正式开始了。

因为打矿洞会产生很多碎石,架子车工就负责把它们拉出来。老板很精明,他在洞口放一个地磅。拉到出口,按重算钱。一斤石头一分钱,假如拉1000 斤,那就是 10 块钱。当时为了多挣钱,所有人就玩命地拉,我们都能在那样一个两轮的小车里装到2000 斤!

那种奋斗的感觉是希望,好像家里所有的问题都会因为这份矿山的工作而解决。

我记得矿区有三岔路,其中一个岔子的路口有块大石头。矿工走到这里都会坐下歇歇。后来不知是谁在上面凿了三个字——“幸福路”。再后来干脆有人又在字上涂了红漆,人在很远都能看到。这就成了一个地标。

我想他是期待有一天能挣到钱。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条通往矿山的路上。

4. 这是一笔天赐的礼物,也是一种诅咒

不过,当年第一次背矿时,我才待了 7 天,现在我要天天在这里,很多矿山生活的真实图景才慢慢清晰。

架子车工的工作辛苦危险,在那么低矮狭窄的巷道里,独自一人拉着成吨的矿石,你必须死死地抓住车把,因为一个小小的颠簸,一点微微的摆动,都能被无限放大。很多架子车工的手指就是这样被撞断的。

但这还算轻的。我记忆最深的是在一个老板承包的废弃坑道里,有一天我们扒矿时,突然把一处扒透了。借着蜡烛从一个小洞,往里看。里面是一张木板床,床上躺着两个年轻人,穿着工装、胶鞋,也不知道放在那里多少年了,因为缺氧,虽然尸体发干了,却没有腐烂。

应该是出了事故,他们被封在洞里,永远和山体同在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矿山直面死亡。但当时我来不及多想,家里实在缺钱,我得想办法。

所以,我就做起了爆破工学徒。矿上有很多工种,包括架子车工、维修工、通风工和永远在最一线的爆破工。

爆破工主要负责按照岩石结构,用风钻机在石头上打出合适的孔,再根据爆炸速度和强度,选择填装合适的炸药,把岩石炸开。这是矿上收入最高的工种,工资是架子车工的两到三倍。

一年后,也就是 2000 年,我正式成为了一名爆破工,从此,我开始天南海北地跑,哪里有活就赶去哪儿。借此,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矿场。

■黑暗的矿洞 《我的诗篇》剧照

有的矿场工事非常庞大,就像地下要塞一样,枝枝叉叉,向下延伸2 千米,可以容纳 4000 个工人同时作业!还有的巷道非常纵深,水平掘进了 3 万米都没能把山体打穿。

在这些矿穴深处,岩层的压力、品类和结构都更为复杂,透水、塌方、毒气这类自然事故也更多发。但压抑、窒息、酷热、黑暗的环境也在麻痹人的神经,很多我们本来可以控制的东西,都会变得危险。

再回想起我上矿山第一年偶然遇到的那两具无名尸,我才明白,死亡不是偶然,它是矿工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而矿藏也不只是天赐的礼物,它还是一种诅咒。

5. 德成

我很少碰到像德成一样嘴唇那么厚的人。德成特别喜欢抽烟。一支细烟夹在两片很厚的嘴唇间,很搞笑。

德成是我的同乡,也做爆破多年。我的家乡有 200 多个爆破工,但大家都有自己的线,很难碰到。所以我和德成非常珍惜彼此,觉得我们能在这万里之遥的新疆相遇,有一种命运的成分在。

所以尽管我不抽烟,每次他还是会点上两根,给我一根。

当时分了两个班组,从两头往中间打,最终的目的是贯穿。只要沿着矿脉打,终有一天会贯穿,但那时没有技术能定位贯穿的具体位置和时间。

■矿工乘罐笼下至地下350米深处 《我的诗篇》剧照

我和德成是一班。那天我有事要联系家里,找了半天信号,没去上班。德成一个人在下面。我还在找信号,就听到地下先传来几声闷响,突然又跟着一声脆响。

不对劲!以我这么多年的爆破经验,只有空间开阔时,爆破声才脆。恐怕这两个巷道贯通了。但爆炸声怎么会跟得这么紧?

我和工友赶紧冲下去。但德成已经死了。

德成是在工作中死的。他在这头,孔刚打到一半。那头毫无察觉,开始了爆破。巨大的冲击力撞透了德成面前的石墙。

我的心情沉重又复杂,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起心里的震颤。在快到地面时,金灿灿的阳光斜斜地从岩壁上反射到罐笼里。出井口的一瞬间,我看到西边的一轮巨大的红日。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落日。

新疆的落日很特别,太阳一沉下去,天立马就黑了。不像我家乡,太阳慢慢落,天一点一点黑。

那天,我看到落日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要落不落,要落下去但心有不甘。

最终还是落下去了。

6. 吴德

人对死亡的感知是会变的。

当你到了几千米的深处,陪伴你的只有黑暗和一两个工友。那种生活就像走夜路。走夜路你就大声歌唱。如果什么时候听不到我发声了,那就是我走远了或者不在了。

这些都很自然。在那种无助的环境当中,死了就死了,自己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但你到了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工队,见到不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沉重的包袱。而我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家庭的变化,比如孩子长大,父母老去,开始背上双重的压力。这时,人就怕死。任何一个工友出哪怕一个小小的事故,对我的触动都很大,我会忍不住去想这个人的身世和命运。

吴德是我在新疆克拉玛依打工的一个工头,好像是巴中人,个子矮,体型瘦,但脾气特别好,也特别勤恳。

我们爆破结束下班后,吴德都会自己扛着一个大锤再多砸一会儿。他实在砸不碎的,第二天再叫我们打孔爆破。这样能节省很多成本,他就是挣这样一份辛苦钱。

■挥镐的矿工 《我的诗篇》剧照

他给我们裁导火索也总是抠抠搜搜地少裁几公分。他想多省点钱。当然,他对自己也省。有一次,我们打完孔后,先上地面了,留他一个人在下面爆破。

结果还没等他人上来,就听到“咚”一声,地皮都跟着抖动。我知道他出事了,但还是心存侥幸,想着他躲过了爆炸。

当时浓烟滚滚,竖井宛如一个巨大的烟囱,我们冒着浓烟下去,却看到他已经死了。

后来我才明白,那天,他为了省钱,把导火索都裁成 30 公分长。但当时有 60 多个孔要点,这么点下来要用不少时间。或许是因为太自信,或许是判断失误,他还没来得及点完,前面的已经炸了。他就这么直勾勾地面对着爆炸,连转身都来不及。

我想,就算这次没事,也总会出事。人好像有自己的命运,他就是因为想挣一点小钱,最后死在下面。

吴德有张照片一直挂在他屋里,是他和妹妹的合照。那是在一个苍黄的秋天,他们站在山坡上,身后稻田金黄。

他走后,我把这张照片拿到了我住的地窖里。地窖干燥、背风,照片能保存得久一些。

如果地窖永远在,这个照片就永远在,他就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7. 毒烟

太阳会落,照片会褪色,血会冷。面对这些命运的必然,我无处表达的悲哀都化作了诗歌。在矿上生活的十几年,写诗是一种生命的需要。

在克拉玛依矿上,大家把空炸药箱垫在底下睡觉。我就趴在炸药箱上写诗,走的时候卷起铺盖,下面是满满一床的诗。

我在矿山写了二三十首诗,很多都跟工友的死亡有关。以各种各样惨烈的方式,我的工友们一个一个离开了。

■陈年喜在写诗 《我的诗篇》剧照

可是即使矿山愿意放过工人,资本却不会。

我曾去山西运城干活。那里有一个古采矿坑在山顶,里面全是绿汪汪的水。三台抽水机抽了一天一夜,水却几乎一点没下去。老板命令我炸穿坑底,把水泄掉。但山下的沟口是一个村庄,突然爆发的洪水会对他们造成多大伤害不可估量。所以,我填装炸药时留了一手,只炸出了碗口大的洞。代价就是,没过多久我就被开除了,一分工钱也没有。

但为了获得矿,资本还会变得更疯狂……

比如矿山经常发生两家矿洞打对穿的事。为了抢矿,就看谁先下手为强。2010 年,我干活的矿场就和别人的洞口打穿了。我们老板请了“大刀队”,每人扛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守在打穿的地方。

另一方位置高些,他们买了 1000 斤的干辣椒、 100 多斤硫磺,把两个拌在一块,用火点着,通过鼓风机往里吹。我们只能逃跑,因为即便在几千米深的巷道,毒烟也无孔不入。它会让你呛咳不止,迅速失去知觉。

毒烟散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们都无法上工。

而最危险的是,如果老板逼你进洞,本就污浊稀薄的空气再加上爆炸,很可能导致一氧化碳中毒。如果碰上这样的事,我们就得赶紧押着车把中毒晕倒的人拉出去,然后把他的衣服脱光,放在渣坡上,去厨房提两桶凉水当头浇下来,越凉越好,让他去和环境对抗。

很多人都是这样才醒过来的,但也有一部分人永远没醒。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洞口会“熏死人”。当利润够高,资本家是可以杀人的。人类每进一步,都是这样刀光剑影过来的,一点不稀奇。

8. 矿口的桃花

劳动让人活得有劲,劳动也让人死得放心。

那些有幸活下来的人,因为疲劳、伤病和多年倾注在矿上的沉默成本,只能越来越依赖眼前的活计。

我自己也想过转行,但因为右耳失聪,颈椎错位,加上常年被矿山爆破局限的技能结构,我已经无力离开。

我曾经还带过一个徒弟,考大学只差几分,但家里出不起复读费,他就一个人跑到矿山,想挣一点钱回家复读。结果他成了一名爆破工,再也没有离开矿山。

矿山像一只永远吃不饱的怪物,吞噬着满怀期待而来的人,夺走他们转行的可能。

而矿山之外,矿工们还有病要治,有家要养,生活的担子从来不会轻。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困局,越是贫困,越要拼命做工,而越拼命,工作的伤害和代价就越大。

■陈年喜在矿道里 《我的诗篇》剧照

我所知道的矿区工人,没有一个挣着钱的。他们最后落下的不是满身疾病、残疾就是死亡。

其实大家心里都非常明白,矿山也是社会,也是那个时代的一部分。所以它让我们更加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命运。

2013 年,我整整 43 岁。我过完年就去矿上,一直干到来年农历 3 月,干到满山的桃花都开了。有的桃树就长在我们矿口。每次爆破,整个山体都震,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有的落进矿口、巷道,有的被风带到了我们的工棚。

那天我下班从矿洞里出来时,太阳已经偏西。初春的风,一半凉一半暖,吹在身上很舒服。这时候信号刚恢复,我的手机就响了。响这么急,恐怕不是好消息。

接通电话,是我弟弟打来的。他说我母亲查出了食道癌,晚期。

这一瞬间对我的打击特别大。矿山生死无常,哪怕我为自己做了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没有对“家人遭遇不幸”的准备。

■陈年喜和母亲

我就坐在井口,看着满坡的桃花在晚风中飘落。我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桃树,是母亲栽下的。在这样一个桃花季节,栽下桃树的人可能就要走了。心里是说不尽的悲切。人生无常,你好像再也没有任何一点力量去抗衡了,曾经所有的人生理想都化作乌有。

当夜,我辗转难眠,写下了这首《炸裂志》。

早晨起来头像炸裂一样疼

这是大机器的额外馈赠

不是钢铁的错

是神经老了脆弱不堪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

它坚硬铉黑

有风镐的锐角

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微小的亲人远在商山脚下

他们有病身体落满灰尘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在他们床前

我岩石一样轰地炸裂一地

——陈年喜《炸裂志》

我永远不能停下来,永远不能换一种活法。我没有转身的资本。

这是何其脆弱啊?紧绷的弦一定会断,我自己知道会有这一天。

9. 这一天

两年间,为了给母亲治病,我忍着病痛工作。每次去矿上,我都会背着很大一包药。直到2015年,我病情加重,连站稳都很困难。医生告诉我说,如果不做手术,我可能会在两三个月内瘫痪。2015 年 4 月 8 号,我选择接受手术。而这也意味着,我再也无法回到矿山。

但矿山留给我的不只有颈椎错位,还有落满尘埃的肺。

2016 年,我开始咳嗽,尾声里带着尖锐的金属声,也就是你们听到的嘶哑声。

2020 年,我确诊了尘肺病。尘肺病有 5 到 20 年的潜伏期,从1999 年冬天上矿山,到 2020 年初春,是整整 20 年。

■陈年喜在矿山 《我的诗篇》剧照

这宣告了我很多理想的破灭。

在做爆破工的日子里,我跑过很多山川河流,但都是为了干活。我总想着等哪天有机会了,可以悠闲地去好好看一看。但因为伤病,我不再有机会了。

10.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但我还在坚持写作,我今后人生的出路就在写作上。

我曾写过一首诗,叫《秦腔》。

唱大悲大喜唱大爱大恨

唱昏王奸佞黎明泪

唱忠良贞烈古今流

秦腔的大雨醍醐灌顶

让你浑身湿透哑口无言

让你明白

真情和洗礼只在民间

让你懂得

活着就是冲天一喊

后来,最后这一句诗也被我用作散文集的名字。

因为我一直记得,自己和曾经的那些工友们在矿山上这么悲壮地喊过。

那是2006年,我在南疆喀喇昆仑山脉干活。那里非常陡峭、寸草不生。看着雪线消长几个月,我们却一分工钱没拿到,非常苦闷。

突然有一天,一个老头晚饭也不吃,坐在工地低声地唱起了孝歌。周围人听见,连麻将都不打了,跟着唱了起来。

因为山上特别陡峭,没办法搭帐篷,我们就住在矿洞里。一时间回声壮阔,全是我们的声音。

老板觉得不吉利,想阻止却已经无可奈何了。

后来一旦有人起了头,大家就一直唱。吃饭唱,走路唱,干活也唱。我干的那半年一直在唱。

后来我离开了,大家还在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