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婚姻观察类综艺《再见爱人》里,有两位嘉宾提到各自的原生家庭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们的婚姻:在成长过程中,母亲的缺席或者父母婚姻的不适配都为他们面临的婚姻危机埋下伏笔。
原生家庭与“我”之间盘根交错的潜在影响实在是复杂,我们一般难以捋清。如果像瑟琳·席安玛的新片《小妈妈》一样穿越,遇见小时候的母亲,再看看父母的原生家庭,也许我们能些许共情与理解ta们。
© 小妈妈 Petite maman (2021)
一些摄影师选择用镜头讲述ta们与家人之间普通又不普通的关系,也许通过ta们,我们能看到更为丰富的解读角度。那些流转于父母与子女间的情感、琐细是怎样左右着我们的命运呢?
Tracey Moffatt:儿时的伤痕
Tracey Moffatt是澳洲最成功的艺术家之一,曾在欧洲举办了一百多场个人展览,还凭借短片《Night Cries: A Rural Tragedy》入围过戛纳电影节。她以影像创作闻名,评价她的照片为“摆拍”更为合适,更正式的名字是“剧照式摄影”。
Tracey的摄影作品富有极强的主题与故事性:拍摄场景提前设计,拍摄对象也都是精心打扮的演员。有的系列会配以一些充满戏剧性的注释,另一些则靠着富有年代感的服饰道具、主角们表现力十足的肢体语言,直接准确地传达信息。
© Tracey Moffatt
Tracey拥有澳洲原住民的血统,身份认知和童年经历自然而然成为了她的创作母题之一。她根据许多真实故事,改编创作了以“童年创伤”为主题的作品“Scarred for Life”。她认为“每个人都有过悲伤的历史记忆”,当她询问身边的工作人员和朋友时,每个人都能轻易说出一段儿时经历的伤心事,这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欲望。
© Tracey Moffatt
“Scarred for Life”这一系列里,极具代表性的一张照片是Useless, 1974:1974对应照片的背景年代,Useless则呼应照片的主题。画面中一个正在洗车的女孩,她左手拿着海绵,目光没有落在正在清洗的车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一旁,愤怒又委屈。照片下方写着一行小字:“爸爸说她的外号可以叫:‘Useless’”。一个眼神,一小段注解,点透了这对父女紧张的关系,还原了一个女孩如何被父亲的言语中伤,烙下心理伤痕的真实生活切片。
© Tracey Moffatt
诸如此类的“童年受伤案例”,Tracey拍摄了很多,例如关于“容貌焦虑”:哥哥拉着弟弟去照镜子,说他歪鼻子很丑,以后注定会孤独;或是有关“性别认知”:两个小男孩假装生宝宝,妈妈发现后禁止两人再来往;抑或是关于“身份认知”:小女孩和妈妈吵架时,烦躁的妈妈将她的出生证明扔了过去,小女孩才终于知道了亲生父亲的名字。
© Tracey Moffatt
Tracey认为这些被忽视的伤心事会给人留下一道道伤疤,但也许可以积极点来看待它们,因此她也在照片里注入了一些幽默成分,比如孩子的表情有时会异常生动到滑稽好笑的地步。
而Tracey有时会故意让演员冲着镜头发脾气或表达情绪,再配合逼真还原的家庭场景,这些照片最终呈现的日常感,会很大程度上削弱这些“伤害事件”的沉重感。毕竟是很久以前发生的故事了,如果回忆起来觉得好笑大过悲伤,也算放自己一马了。
© Tracey Moffatt
Theresa Dimenno:当父母离婚后
如果只看摄影师Theresa Dimenno的自然系列作品,你可能很难想到她会拍“The Twenty Years Since Daddy Left”。Theresa大多时候都在拍花鸟虫鱼,照片流露的多是治愈向的温情,因此很多医院会买下她的作品挂在走廊,以安抚病人的情绪。
© Theresa Dimenno
“The Twenty Years Since Daddy Left”却相反:父母离婚后,父亲再婚搬家,独自抚养Theresa和姐姐的母亲,愤怒且情绪化。母亲Rae之前从未工作过,甚至不会开车,抚养两个女儿几乎耗尽所有精力。生活的重负导致Rae无心在情感上呵护两个女儿,她对姐妹俩时常冷眼相待。
Theresa这个系列,记录了母亲从离异后的1978年到1998年的整整20年光阴。尽管往后的日子她也在拍摄母亲,但她却认为这20年才是妈妈真正走出“离异困境”所耗费的时间。第一张照片拍摄于1978年,刚刚离婚的母亲Rae眼神凶狠,对着镜头怒目撇嘴。
© Theresa Dimenno
“1978年,离婚,肥胖,愤怒,50岁”,Rae为女儿拍摄的每一张照片写下备注,描述自己当时的状态和心情,这一句是她为第一张照片写下的文字。
Theresa拍摄的照片混合着彩色和黑白,热闹的家庭聚会是彩色的,而Rae的单人照常常是黑白的,在这些黑白照片里,这位离异母亲的愤怒、孤单格外清晰。
© Tracey Moffatt
过了一段时间,照片的氛围渐渐开始明朗起来,Rae在照片里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柔和下来。她参加聚会、旅行,离婚的阴霾渐渐散去。不过母女关系偶尔也有晴转阴的时候,调皮的Theresa把两人闹别扭的情景也拍了下来,如同所有会闹矛盾的其他母女。
© Theresa Dimenno
不难看出,Theresa其实在用创作过程修复母女之间的关系:Rae一开始拒绝女儿的拍摄,后来主动要求给自己的照片写下注释,这就像女儿Theresa用她们经历的酸甜苦辣写了一封长长的情书,而注释就是母亲Rae的回信。
© Tracey Moffatt
在这么多注释中,Theresa最喜欢妈妈为2005年的一张侧面照里写下的一句话:“我看向我自己,太老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无论如何,好在从我的眼神里还能找回我自己。”
Hollie Fernando:“我和12岁的弟弟”
英国摄影师Hollie Fernando在事业上已获得不少成就,但名利却让她觉得离“自我”越来越远,“看不清自己”成了束缚她的困扰。直到一次偶然与家人的旅行,她重新认识了一切。
在那段旅行期间,她发现处在青春期的12岁弟弟很特别,以往她只把这个小她13岁的弟弟当作整天捣乱的傻小子,虽然他偶尔也和以前一样,缠着爸爸和他玩打架游戏,但她注意到弟弟圣诞节最想要的礼物竟然是须后水,这个小子煎蛋饼的技术也意外得娴熟。
© Hollie Fernando
Hollie不得不感慨弟弟已然处在蜕变期,同时真切地感受到弟弟正处在人生的重要阶段,于是她决定拿起相机,开始捕捉弟弟的每一个瞬间。她甚至不得不频频中断手头上的其他项目,专注地去抓拍弟弟。最终,这个以弟弟年龄命名的“12”系列作品整整花了她一年的时间。“12”延续了她以往作品的绚烂色彩和如梦似幻的质感,这归功于Hollie对于日光、灯光、烛光等光线的巧妙运用。
© Hollie Fernando
弟弟和其他同龄小朋友没有什么差别,拿签字笔在手上乱画、踢足球、玩弹弓、打瞌睡,浑身都是小磕小绊留下的伤疤,玩耍的同时他开始懂得欣赏鲜花,开始扮酷,有时忽而沉默不语独自思考。
在不停观看弟弟日常照的过程中,Hollie忽然意识到这些记录实则是关于她自己。尽管她已经是成年人,一个人生活在伦敦,但她仍与家人拥有儿时般的紧密联系。她和弟弟在性格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她几乎每天都会与家人“见面”,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一切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 Hollie Fernando
也许,很多人会认为如此这般依赖家人是不独立的,Hollie倒在这番观察、醒悟之后不自已地开心起来,“很感谢在25岁的时候,还有机会找到审视家庭的新视角,这也许和家里不止有爸爸妈妈有关,弟弟让我重新认识了他们和自己”。
©Hollie Fernando
成年后,她总急着独立,急于证明自己。为弟弟拍照的一年时光里,她才认清急于长大使她忘了为度过的青春做个纪念,她一度很遗憾没有一本纪念册,所以过往记忆显得如此模糊。现在她将“12”系列看作致青春的作品,既是弟弟成年前的见证,也是对自我的弥补。
© Hollie Fernando
Liz Sanders:家庭的治愈力
摄影师Liz Sanders创作的“Be Here to Love Me”是比较特别的摄影系列,特别之处在于它十分“凌乱”,该系列的主角是患有阿兹海默症的父亲和他的家庭,但不是对衰老、疾病、争吵的单一记录,这是一个“东拼西凑”的摄影作品,杂乱的形式如同她父亲的记忆。
© Liz Sanders
在拍摄过程中,Liz试图用许多其他事物和患病的父亲进行对比:她拍下父亲脸上的皱褶和老年斑,与明艳的鲜花相类比;她翻出父亲年轻时当飞行员的照片、父母的结婚照,和如今拍下的白发苍苍、相互依偎的父母背影,贴着“一天要刷两次牙”便利贴的镜子照片,进行对照。她还给相片加了宝丽来照片的复古质感,让整个系列显得更像一个人的私人回忆。
© Liz Sanders
阿兹海默症使得病人变得如同一张白纸,这是对病人家属不小的精神折磨,他明明肉身在此,你却失去了所有他曾经给过的精神支持。Liz的家庭氛围一度因父亲的疾病变得压抑、沉重。
最终,Liz试着在相片中创造一种对话的可能:她和爸爸对话,爸爸与过去的自己对话,她和妈妈对话,整个家尝试与阿兹海默症对话,“在拍摄过程中,我试着用当下创造的回忆填满父亲如今空白的记忆。”
© Liz Sanders
在这个过程中,母女的关系也得到缓和,她们一起教爸爸如何摆拍,一起挑出合适的照片,一起面对阿兹海默症,Liz在这个系列的最后一张照片下写了一句话:照片治好了我的家。
© Liz Sanders
Damian Heinisch:翻开家族的历史
Damian Heinisch关于家的摄影作品更多涉及的是家族历史,而非单个家庭。他出生在一个幸运又不幸的家庭,他们一家在二战中幸存,但祖父不幸丧生,爸爸又因为战争被迫从波兰逃去当时的西德。尽管存活了下来,家族的历史却让他难以忘怀。
© Damian Heinisch
“我意识到祖父去世的时候和我一样大,我父亲流亡的时候也和我一样大,都是45岁。”从奥斯陆到乌克兰的火车经过的绝大多数地点,Damian祖父和父亲都走过。所以他决定乘坐这列火车寻找灵感,起初他是毫无头绪的。
上车之后,他逐渐找到方向,决定以展现今日的欧洲生活为题进行拍摄。Damian以“移民视角”巡游欧洲,因为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漂泊,好像永远只是一个过客。他透过火车的车窗上拍下了四千多张照片,经由这窄窄的一扇车窗,他捕捉到了无数充满人情味儿的日常瞬间。
©Damian Heinisch
他的照片多是展现人们的日常场景,在胶片相机的镜头下,整体效果是朦胧中带着一点灰,给人一种风尘仆仆之感。无论是奔向妈妈的小女孩还是手拿鲜花的男孩,抑或是情侣重逢的相拥,Damian很擅长定格人们这些瞬时性的动作,这些动作的情感如此充沛,但却总带着一种转瞬即逝感,忧郁且悲伤。
© Damian Heinisch
他拍下人们在站台的喜怒哀乐,也拍下站台旁建筑里人们的生活。在这些照片出版成书后,他在书里加入从祖父的日记摘录的文字,将那一代的记忆与这一代的生活交叠,而这个系列就以与他们家三代人都相关的数字“45”来命名。
走完这趟旅程,Damian最终释怀了。尽管被迫移民的漂泊感在三代人之间还如幽灵般存在,但那些因战争受到摧毁的国家已经重建,战争撕开的伤口最终能找到愈合的方法,Damian认为是时候与过去告别了,“在这趟列车的终点站,我找到了一处好看的无名坟墓,我在那里打给了祖父的孩子们——我的阿姨和叔叔。听到他们的声音,我知道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找到这里的家庭成员,这件事真的结束了。”
© Damian Heinis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