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旺旺,性别男,中年,已婚,家住江浙某二线城市,已完成二胎指标。今年八月,一个风平浪静的工作日,我在公司的茶水间里和我的主管制造了一次偶遇。
“老大,我下礼拜想请几天病假。”“行,哪几天?也没见你头疼脑热的。”
“我得做个小手术。”
“什么手术?”
我犹豫了几秒,“输精管结扎手术”。
“什么?”
“就是结扎......”
微波炉前的背影僵住了一秒。
“叮”的一声提示音拯救了两个中年男性的社会性死亡时刻。他似乎松了口气,取出饭盒,扭头说句“你时间定好了就去走流程”,便匆匆回工位了。
大约是心理作用,我隐隐觉得,主管看向我的眼神里有一丝克制的怜悯,像在看一只即将被去势的雄性家猫。
一、为什么要结扎?
很多男人听到“结扎”这个词,第一反应是“阉割”,是“不举”,是“雄风不再”。
我事先做过功课,这只不过是一种常规的绝育手术而已。所谓“输精管结扎手术”,顾名思义,扎的只是输精管,跟阴茎和睾丸都没有关系,并不会影响到“雄风”。
打个比方,这个手术相当于在输精管上修个坝,挡住的只是精子,而精液的绝大部分成分来源于结扎点的下游,也就是精囊腺和前列腺。这个手术对生活无其它影响。
扯远了……还是说说我为什么要去结扎吧。
我跟老婆结婚七年了,有两个孩子。前两年,因为一次小产,她的身子明显虚弱了很多。
今年上半年,因为疫情,我们整天宅着,作息不太规律。她的内分泌失调问题加重了,偶尔会向我抱怨,万一避孕措施百密一疏,她就又有麻烦要处理。
身边有的亲戚朋友建议她去做个结扎手术,一劳永逸。可问题是,她的身体状况也并不适合做这个手术。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去结扎吧。
别误会,这不是什么“自我牺牲”。我认真查过资料,女性做结扎需要打开腹腔,操作很复杂,术后发生感染的几率也比较高。与之相比,男性的结扎手术操作难度更小,安全性也要高很多。
在我看来,如果去做结扎的是我老婆,对她来说才是一种自我牺牲。
可没想到,在通往手术台的路上,最大的阻碍不是我的男性尊严和知识盲区,而是一位大夫。
二、医生劝我回头是岸
五月,趁着疫情平缓了些,我去了本地一家三甲医院,挂了个泌尿外科。
那医生听我说要结扎,挺意外的,追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手术,问得我一脸懵:还能为什么?怕怀孕啊,都有两个娃儿了。
医生说,这手术他做不了,他们医院也没人能做。倒不是说门槛有多高,事实上,这是个非常简单的小手术。但现如今,愿意做结扎手术的男的实在太少了,很多医院已经不做这个业务了。
做不了也就罢了,那医生还试图劝我回头是岸。
他强调,结扎是一种可逆性比较差的避孕方法。他遇到过一些结扎数年后反悔,去医院做“输精管复通术”的患者。但问题是,并不是每一个做了复通的人都能完全恢复生育能力,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几率就会越低。“你能保证自己将来不会后悔吗?”
他还提到,这虽说是个小手术,倒也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的。比方说,有的患者在术后会可能会发生感染。一些长期并发症,比如慢性局部疼痛,还有附睾淤积之类的,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老实说,跟这位医生聊完,我产生了一丝犹豫和担心。从他那儿离开后,我又去做了些功课,发现他所说的那些风险问题都是存在的,但这涉及到一个概率问题。只有少数人会在结扎后短期出现不适的症状。至于他列举的那些并发症,发生的几率也非常低。
查完资料,调整了心理预期后,我的疑虑算是被打消了。
更重要的是,我身边还正好有个“先行者”能聊聊感受取取经,那就是——我爸。
三、“一人结扎,全家光荣”
我出生在八零年代末的江浙农村。那时候,如果家里头一胎生了男孩,村里就会要求去做结扎,要么“女扎”,要么“男扎”。如果头一胎生了女孩,村里允许再生一个。
但我出生那会儿,政策上已经没有那么严了,再加上乡里乡亲,还是要讲究人情世故的。所以我们家头一胎生了我这个男丁,村里也并没有强制要求我爸或我妈去做绝育。
我妈怀上我弟后,家里商量着,还是得躲一躲,便把她偷藏在了娘家。那段时间,全家上下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东窗事发。
等弟弟瓜熟蒂落,事实终于瞒不过去,我爸就被带去做了结扎。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爸结扎过,也就是“生不了娃了”。我还发现,村里很多小伙伴的家里都是爸爸去做结扎的。
在多数人印象里,那个年代,被要求做绝育的通常都是家里的女同志。
不过,在我出生的那几年,村里的实际情况是,很多妇女都像我妈一样,生完头胎没有及时绝育,刚生完二胎后,身体情况又不允许在短时间内立即接受绝育手术。在这种情势下,村里搞计生的同志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通常不会冒险等待产妇恢复,而是直接要求男方做结扎手术。
老人说,那些年,因为结扎的问题,村里还是闹出过一些事情的。尤其碰上两胎都生了女孩的家庭,情况就跟莫言的小说《蛙》里写的差不多。
我爸那次倒还好,毕竟有两个儿子,村里“男扎”也挺普遍,乡里乡亲虽说会互相调侃,但也都清楚,除了不能生娃,这事儿对夫妻生活其实没什么坏处。
但话说回来,对我爸那代人而言,如果不是要求,说什么“一人结扎,全家光荣”,他们是万万不会主动去做绝育的。
我的情况恰恰相反。对我来说,做结扎手术是一个深思熟虑的结果。但要是医生不肯做,我想得再清楚也没用。
四、结扎前,自己做准备
在三甲医院碰壁后,我打听了一下,发现本地还在做这个业务的医院真的很少见,便暂时搁置了计划。
直到七八月份,我听说市里的第一人民医院能做,前后考察一番,很快就做了决定。
我是八月第一周去挂的专家号。这次的医生没怎么多问,做完检查,把不良反应和注意事项说清楚后,就安排了一周后的手术,于是,便引发了文章开头,我和主管的那次“偶遇”。
除了主管以外,我没再跟其他人提过做手术的事,免得再生枝节。
但没想到,我老婆却险些打了退堂鼓。
在做核酸检测和抗体检测之前,我和她去了趟医院,让她签一份类似于同意书的文件。大约是因为太过紧张,她开始担心同意书上写的那些不良反应真的会发生,竟然在医院和我吵了一架。
好在最终,病假申请通关,家属同意书通关,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通关,我在手术前一天住进了医院,准备迎接历史性的一刻。
对了,我之前听说过,手术前是需要“备皮”的,一般这个步骤会由护士完成,但我索性自己在家里剃干净了。
可等我住院了才知道,自己在家备皮这种做法是不规范的,可能会增加感染率。而且,这个步骤的标准做法其实是在手术的当天进行,所以说,就算我提前剃干净了也没什么用。
手术确实不复杂。医生事先讲解过,只需要在阴囊的皮肤上摸索到输精管的位置,切两个小口,把输精管挑出来,切掉一小段,扎好口子,塞回去,然后再缝合上就可以了。
老婆说,那天傍晚,她在手术室外面只等了二十来分钟,一切就结束了,“感觉和陪同事去诊所给猫割蛋蛋时差不多”。
但因为打了静脉麻醉的缘故,这一系列过程我都一无所知。
躺上手术台的时候,我没觉得有多紧张。麻药作用得很快,我迷迷糊糊地幻想着手术的画面,想象医生把肚子里的某根“管子”挑出来打个死结,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从麻醉中醒来,意识逐渐恢复后,我感受到的第一个知觉来自下体附近。有点酸,还有略微的疼。
医生嘱咐过我,这种酸痛来自阴囊,很多人刚做完手术都会有这个症状。
创口的位置贴着纱布。为了不碰到伤口,我只能直挺挺地仰躺在床上,时间久了,腰便酸了。到了夜里,我始终不敢睡得太沉,生怕一翻身就会压到伤口,直到天快亮时才睡了几个小时。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持续到了第二天。我下床试着走了两步,立时便腰酸背痛。医生检查了一下,说没什么问题,在家休息几天就好,便安排我出院了。
手术后,我在家休息了一个礼拜,然后去做了复查,一切正常。
顺便说一句,医生其实打过招呼,结扎后一到两周内最好不要射精。但是在复查前,出于某种毫无来由的不安,我还是自己偷偷做了几次“小型试验”。结果显示,这场手术对我的“雄风”确实没什么影响。
唯一让我有点担心的是,术后的几个礼拜,我的左侧睾丸偶尔会觉得有点不适,再次复查时,医生便给我开了一些抗生素。后来,这种症状便逐渐消退了。
今天,距离那场手术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从这两个月的体验来说,结扎虽然是个小手术,但毕竟还是动了刀的。在伤口愈合的过程中,人难免会有些不适,的确需要多留神,避免感染。
至于性生活,放心,一切都顺利。
再过一个月,我还要去医院做最后一次复查。如果这次检查显示我的精液中已经没有残留精子了,那我的手术才算是彻底成功了。
三、避孕本来就不是女性一个人的事
我没再跟人提过结扎的事。目前,在这个世界上认识我的人当中,知道我做过结扎的只有我老婆、我爸妈、我主管,还有我的主治医生。
复查的时候,我和医生聊了聊。
在我们市,这种手术没几家医院能做,但他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例。毕竟,这年头避孕的法子很多,如果不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很少有人会考虑这种可逆性更差的方法。
在他的印象中,最近几年,来做这个手术的情况基本和我一样,都是已经生了二胎,想一劳永逸。那些夫妇来咨询输精管结扎手术前,往往都先去咨询了女方的绝育手术。
“他们最终找上我,一般也都是因为女方上环上不了。”
我在网上的某些论坛里聊过结扎的事儿。躲在一个网络 ID 背后,倒不用介意什么莫名其妙的怜悯的目光。
大多数来回帖的都是男同胞。除了一些嘻嘻哈哈的生殖段子以外,他们在回帖里关心的主要是这手术影不影响“表现”,以及手术具体是怎么实施的,但很少有人问我和“避孕”本身有关的事情。
我并不认为男同胞们生完孩子,就非得跟我一样去做结扎。现如今,这关乎的更多的是个人选择。
避孕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每个家庭都应当根据自己的情况寻找最优解,并完成夫妻双方各自应尽的义务。
我也没觉得自己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我只是基于我老婆的身体状况,以及我所了解到的女性绝育手术的风险,和我老婆在充分商量之后,共同做出了这个选择。
毕竟,在生孩子和避孕这两件事上,她已经负担过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