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多岔路口上,她选择了不诚实的道路。”
震动硅谷和华尔街的伊丽莎白·霍尔姆斯诈骗案,在历经长达 15 周的庭审后,美国联邦法院陪审团本周做出裁定,一致同意针对霍尔姆斯的 11 项欺诈指控中的 4 项罪名成立。每项指控最高面临 20 年刑期,以及 25 万美元的罚款和其他赔偿。
从 2004 年开始,霍尔姆斯向公众和投资人讲述着“从指间抽取一滴血,可以检测出癌症等一百多种疾病,彻底颠覆血检行业”的故事。凭借着乔布斯般“扭曲现实”的演说魅力,她为自己创立的血液检测公司 Theranos 陆续筹集了 9.45 亿美元,支持者不乏前首富家族、前美国防长、前国务卿等名人政要。
言语编织的大厦在 2018 年轰然倒塌,《华尔街日报》的调查报道戳穿了霍尔姆斯的谎言。一度估值 90 亿美元的 Theranos 几个月后破产解散,联邦检查官以涉嫌诈骗投资者、医生、病人的罪名起诉了创始人霍尔姆斯,以及公司二号人物、首席运营官拉梅什·巴尔瓦尼。两人在共同运营公司期间是秘密的情侣。
从商界移到法庭,霍尔姆斯依然试图用自己的“扭曲力”改变结局的走向。公司倒闭后,她与现在的丈夫闪电约会、结婚、生子,并在法庭上哭诉自己是被巴尔瓦尼性侵、操控,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害者;同时,对于被“欺骗”的投资人,霍尔姆斯的律师指责他们缺少必要的调查,并试图模糊霍尔姆斯的做法与硅谷“画饼文化”的界限。
霍尔姆斯的做法没能让陪审团的判断倾斜。陪审员虽然普遍相信她曾受到虐待,但认为这与欺诈行为无关;把责任转移给投资人的说辞,也被法官指出“指控受害人的疏忽不能作为欺诈的辩护理由”。
但关于硅谷文化的部分,却为陪审员的讨论带来了分歧,在全部 7 项欺诈投资人的指控中,3 项指控陪审团没能达成一致,将在下周的会议上做出决定。
硅谷文化中有一句广为人知的俚语——“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正如联邦法院起诉时所说,“硅谷为首的地区是现代技术创新和创业精神的中心,资本投资使其成为可能”。在这里,人们推崇超越时代的天才“不疯魔,不成活”的故事。这样的土壤中,诞生了改变世界的乔布斯,也产生了欺骗所有人的霍尔姆斯。
乐观预测与欺骗大众、追求极致与偏离轨道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Theronas 的诞生、讨论和审判具有某种更广泛的意义。
这次决定的不止是霍尔姆斯的命运,更是对硅谷“画饼文化”的审视。
一、称被商业伙伴控制
在 Theranos 骗局败露后,霍尔姆斯开始和南加州埃文斯酒店集团继承人比利·埃文斯约会。两人在今年 7 月份生下了一个孩子。
今年 3 月,霍尔姆斯首次向法庭报告自己怀孕的消息。由于疫情和怀孕,审判流程先后四次被延迟。选择在官司期间怀孕,自然被猜测是某种策略。一个出庭作证的孕妇更容易引起同情。联邦白领刑事辩护律师卡罗琳 · 波利西评论道,“她是一位年轻的新妈妈,这个事实会影响到任何潜在的判决。”
9 岁时就表示要成为亿万富翁,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的标志是金发、蓝色的大眼睛、低沉的男中音。在《华尔街日报》记者 John Carreyrou 的非虚构作品《坏血》中,霍尔姆斯能够“扭曲现实”的气场和魅力被反复描摹。庭审上,她继续释放自己的影响力,并袒露和商业伙伴兼前男友桑尼关系中的另一面,作为自我辩护的一部分。
“他会强迫我在不愿意的时候和他发生性关系,他会说他想让我知道他仍然爱我。”霍尔姆斯一度在证人席上哭着陈述。她还表示,桑尼支配她的日程、安排她吃什么、让她远离家人。“他影响了关于我是谁的一切,我并不完全理解这一点。”
巴尔尼瓦的律师否认了关于操纵和性侵犯的指控。对巴尔尼瓦的审判将于下月开始。
在和巴瓦尼尔一起被起诉后,霍尔姆斯的律师争取到把两人的案件分割,分别进行审理。其律师在 9 月份的开庭陈述中曾说,“相信并依赖巴尔瓦尼先生,让后者成为她的主要顾问,是她的错误之一。”
2003 年,在斯坦福念大二的霍尔姆斯辍学,创立了 Theranos。在高中,霍尔姆斯通过斯坦福大学的暑期项目来到北京,认识了巴尔瓦尼。在证词中,霍尔姆斯表示,在斯坦福大学期间,她遭受过强奸。之后不久她与巴尔瓦尼重新取得了联系,并最终从学校退学。“相信上帝在真正重要的时刻把他放在了我的生命中”,她形容桑尼对自己的影响。
对于霍尔姆斯的这部分辩护,检察官在结案陈词时表示,“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的关系和她被指控的行为之间存在联系。”
无论如何强化他人的影响,作为公司的 CEO,霍尔姆斯都必然为她的行为负责。结案陈词中评论道,“在这么多岔路口上,她选择了不诚实的道路。”
二、技术作假的关键证据:技术报告与内部邮件
在庭审上,霍尔姆斯脱下了标志性的高领黑毛衣和牛仔裤,换上了深色的西服套装。此前,她一直向公众表达自己是乔布斯的粉丝,并受到母亲的影响穿着黑色毛衣。但是曾在 Theranos 工作过的前苹果员工 Ana Arriola 在 2019 年接受媒体采访时说,黑毛衣的着装风格是她入职后向霍尔姆斯推荐的。
霍尔姆斯参与了公司在技术创新上造假。庭审中的关键证据是霍尔姆斯经手的公司技术验证报告。在法庭上,检察官展示了印有辉瑞、先灵葆雅、葛兰素史克公司 logo 的 Theranos 技术报告。
霍尔姆斯表示自己在报告中添加了这些标志,并将报告发送给投资人和商业伙伴。但她解释说“这项工作是与这些公司合作完成的,我试图传达这一点”。制药公司并没有参与或批准这些报告。投资人和合作伙伴表示,这些报告在进行投资或合作时起到了促进作用。
2006 年,辉瑞曾和 Theranos 签订一份合同,辉瑞对 Theranos 的技术做评估,并看是否有其它合作机会。之后,辉瑞公司的科学家 Shane Weber 在 2008 年对 Theranos 做过尽职调查。在和霍尔姆斯通话询问了技术问题后,他给辉瑞公司的判断是,Theranos 提供了“非信息性、离题、偏离或回避性的答案”。最终辉瑞公司认为,他们对使用 Theranos 的技术没有兴趣。
而在此之后,霍尔姆斯依旧告诉商业伙伴和投资者,她的公司的技术已经得到了 15 家最大制药公司中 10 家的认证。
Theranos 并没有其所声称的血液分析仪。在大多数指针刺血检中,使用的是其它公司的仪器。公司也没有从一个血液样本中检测 100 种疾病的技术,最多只检测过 12 种疾病。霍尔姆斯表示,她隐瞒了 Theranos 使用第三方血液检测设备的事实。但她解释说,这是保护公司对设备的修改信息,以防其它公司抄袭。
关于伪装技术,法庭上也展示了公司内部邮件作为关键证据。在内部邮件中,Theranos 的软件工程师迈克尔 · 克雷格建议产品经理丹尼尔·埃德林使用 Demo App 进行展示。这是 Theranos 设备上的一个特殊设置,如果发生错误,它会显示“正在运行”或“处理”,而不是显示错误。邮件中表述,“Demo App 就能够向客户隐藏算法失效。”
三、4 项指控成立,4 项驳回
陪审团最终裁定,霍尔姆斯犯有 4 项投资诈骗罪,其中 1 项罪是与拉巴尔瓦尼的共谋诈骗。
4 项投资诈骗罪涉及从 2010 年到 2015 年的四笔投资,总额超过1.4 亿美元。其中三笔包括前教育部长贝琪·德沃斯家族的约 1 亿美元;对冲基金 PFM Health Sciences LP 的 3800 万美元;以及资深房地产律师丹尼·莫斯利 的约 600 万美元。另外一笔共谋诈骗的金额未公布。
法院认定,她利用直接沟通、营销材料、向媒体发表声明、财务报表、模型等方式发布不实信息诱导投资。美国联邦检察官海因兹在宣布定罪时表示:“伊丽莎白·霍姆斯选择了欺诈,而不是生意失败。”
剩下的 7 项罪名中,涉嫌欺骗患者的 4 项罪名不成立。证据没有让陪审团认为,她与病人收到虚假检测结果有直接关联。
另外 3 项关于投资诈骗的指控和证词,没有让陪审团信服。这三项涉及 Theranos 早期的投资者:Black Diamond Ventures、 Hall Group 和 Alan Eisenman。
陪审团看来,即使霍尔姆斯拒绝他们提供更多信息的要求,他们仍选择了投资。辩护律师称,这表明这些投资人存在过失。
如何进一步处理这 3 项关于投资的指控,将在下周的会议上决定。量刑宣判可能会等到 6 个月后,或者更长的时间。
前联邦检察官尼亚马 · 拉赫马尼 说,每项欺诈的指控都会导致最高 20 年的刑期。不过因为没有前科,霍尔姆斯不太可能获得最高刑期。除监禁外,她的每项罪名还面临 25 万美元的罚款,以及其它赔偿。
四、欺骗投资人与“硅谷文化”
硅谷人士可能不愿意将“坏血骗局”看作“硅谷文化”的产物。但法官允许了这个视角。至少在庭审上,法官允许霍尔姆斯的律师援引科技行业的乐观风气来辩护。
“他们对今天、明天或下个月都不感兴趣。”霍尔姆斯在辩护时形容周围人对自己的期待,“他们感兴趣的是我们能够做出什么样的改变。”因此她在谈论公司时,就选择谈论“一年后、五年后、十年后能做些什么”。
公司的早期投资者艾伦·艾森曼作证说,当他要求霍尔姆斯提供更多关于公司的信息时,对方打断并威胁了他。不过即使这样,他依旧选择向这家初创企业投入了更多资金。因为他相信,这家看似快速增长的企业将为他带来财富。
这位投资者的证词成为了 Theranos 辩护律师反击的抓手。律师试图将一部分责任转移到“投资者”的不谨慎上。在庭审中,律师试图让投资者、资深房地产律师丹尼·莫斯利承认,他从未直接询问霍姆斯是否有制药公司撰写的验证报告;询问投资专业人士 Lisa Peterson,她是否熟悉尽职调查的概念。正是后者主导了前教育部长贝琪·德沃斯家族对 Theranos 的投资。
这些辩护策略同样遭到反驳,法官将向陪审团宣读指示时强调,“指控受害人的疏忽不能作为欺诈的辩护理由。”
不过庭审中所披露的投资事实,确实反映出硅谷投资者在追逐明星公司时的某种盲目。
2006 年,风险投资机构 Highland Capital 的投资人 Bijan Salehizadeh 没有选择投资 Theranos。他说,原因是霍尔姆斯不愿或不能回答他的大部分问题。不过在 Theranos 如日中天之时,他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听到质疑的声音。
“像 Theranos 这样炙手可热的公司,你作为一个医疗健康从业者,看见了居然没有投?一个独角兽在早期阶段坐在你的办公室里,你怎么能错过它?”而在硅谷做投资人的感受,也像内心在经历过山车,“你总是觉得自己要么是个白痴,要么是个天才。”
硅谷文化中有一句广为人知的俚语——“fake it until you make it”。正如联邦法院的起诉时所说,“硅谷为首的地区是现代技术创新和创业精神的中心,资本投资使其成为可能”。在这里,人们推崇超越时代的天才“不疯魔,不成活”的故事。这样的土壤中,诞生了改变世界的乔布斯,也产生了欺骗所有人的霍尔姆斯。
乐观预测与欺骗大众、追求极致与偏离轨道之间,往往只有一线之隔。Theronas 的诞生、讨论和审判,也将成为对这种“硅谷文化”的审判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