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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黄峥于2015年9月创立拼多多的时候,整个互联网行业和资本市场的主流观点是:微信流量不适合用来做电商(除非是零碎的微商)。准确的说,当时绝大部分人都认为,社交电商在中国是没有前途的。至于C2M电商这种东西,更是只停留在少数电商公司的PPT上,从未被认真讨论过。

直到2018年初,当我向几位电商行业的老兵讨教“微信电商会不会有前途”时,他们仍然无一例外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我得到的最标准的回答是:“微信流量在本质上有问题,对电商交易来说质量太差。”当时,拼多多正在一路狂奔,并且很快就要去美股上市。但是,大家仍然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意外,一个历史的插曲。在主流投资人和战略分析家心目中,拼多多的主要功能是提供茶余饭后的段子。

惭愧的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2017年9月,在与几位互联网大厂的朋友聊天时,我说:“很显然,电商行业已经不会有什么新的东西了,无非是阿里与京东两家的持久战,而且这两家在变得越来越像——阿里不断强化自营业务,京东则试图进军平台业务。”无人认真反驳我,或许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就是这样了。

我们永远不知道,究竟是英雄造时势,还是时势造英雄。我读了很多很多的历史,从小时候就最喜欢历史人物,但我还是不知道:英雄和时势,究竟是谁成就谁。如果黄峥根本不曾创立拼多多,那么微信电商、社交电商、C2M电商,真的会成为中国市场的一大主流吗?我不相信这一点。任何事情在第一次发生之前,都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从2018年8月开始,我对拼多多就抱着正面的态度——我相信它一定能成为中国最流行的电商平台之一,只是我没想到它成长得这么快。然而,外界的观念转变要晚得多。即便作为一个来自外部的金融机构的分析师,我也能感觉到拼多多所面临的巨大压力。虽然GMV和收入增长很快,市场主流意见仍然认为这是烧钱做出来的伪增长,将随着烧钱的结束而结束。

讲真,当阿里和京东同时在2019年发起“帝国反击”,对拼多多的模式进行解构、模仿并试图超越的时候,我认为拼多多不太可能打赢这一仗。此外,拼多多还必须面对更多的后来者(例如运营了一年就关门大吉的淘集集)。坦白说,我当时认为拼多多将止步于唯品会的规模,成为零售电商市场重要的、但不是决定性的一家平台。

黄峥和他的拼多多的实际表现,让我想起了朱可夫在列宁格勒的故事。这个故事我曾经跟很多人讲过,它让朱可夫成为了我心目中最光辉的历史人物之一,尽管我从来不是一个苏军粉:

当朱可夫于1941年8月下旬被苏联最高统帅部委任为列宁格勒战区负责人时,列宁格勒的防御态势已经近乎绝望。朱可夫飞抵列宁格勒,下了飞机就驱车至斯莫尔尼宫,聆听伏罗希洛夫元帅主持的军事会议。他惊愕地听到:这群人竟然在讨论如何放弃并炸掉列宁格勒!于是他怒不可遏地站起来,向他们出示了最高统帅部的命令,并且要求立即接管指挥权。

朱可夫接管会议之后的第一句话是:“列宁格勒绝不能这样被放弃。”在艰苦卓绝的努力和大无畏的意志支撑下,列宁格勒终于被守住了。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一切重大历史事件都是必然的;但是我总想问一句,如果没有朱可夫的钢铁意志,那么谁能如此逆天改命呢?

直到如今,拼多多一直就在逆天改命,完成一件又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从白牌电商到品牌电商;从少数品类到全部品类;从小程序为主到APP为主;推出自营的多多买菜业务。它在短短的五六年中,完成了竞争对手十多年的成就。它固然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过绝非每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都能做出如此成就。

我们研究互联网行业,或者其他行业,或者人类社会的随便什么事情,要牢牢记住:我们归根结底是在研究人,尤其是研究那些关键的人。制度需要人来执行,技术需要人来发明,系统需要人来设计,市场需要人来维护。我从来看不到什么“历史必然性”或“世界潮流”,我只看到了一个个的人。在竞争**亏一篑的失败者,不一定就不伟大,因为他们的对手可能更伟大。

就像历史学家在分析莱比锡会战的时候,总是惊叹于拿破仑完成了多么不可能的任务,甚至差一点就打败了整个欧洲的联盟:“那么多的国家、那么多的民族、那么多的军队联合起来反对他,但是一个人的力量就把对方砸的粉碎!”

现在,就在拼多多连续第N次交出一份超预期的季报之际,黄峥宣布退休了。他不但卸任了董事长,还放弃了超级投票权,决定投身于更长期的研究事业。我的一位熟悉互联网企业家的朋友,做出了如下评论:“一个聪明的创始人,在面临不同的决策点时,会找到一个长期正向反馈最优的点。现在或许就是黄峥从拼多多日常事务中退休的最好时间点,他还只有40岁,可以再做一番新的事业,无论是什么样的事业,总归是符合公共价值的。”

2021-22年会成为拼多多的转折之年——它必须尽快攻入高端服装及美妆市场,以提高货币化率,把历史上的“低价平台”形象抛在身后;以多多买菜为代表的农产品业务还需要进一步扩大规模;而竞争对手的淘宝特价版、京喜仍然具备举足轻重的实力。前方不会是一片坦途,我们甚至可以说,最关键的战役才刚开始。坦白说,在离开黄峥之后,拼多多能否很好地填补空缺,拼多多将走上什么样的道路,我心里是没底的。市场也是没底的,否则股价就不会骤然下跌了。

这是成为伟大公司的必经之路。与人生一样,商业竞争也是九十九个回合,在一开始赢下七八个回合、或者输掉五六个回合,可能完全不会影响最终的输赢。老谋深算的人,总会把欢呼胜利的时间点推迟一些。还记得吗?在1944年12月,突出部战役的关键阶段,以乐观著称的巴顿将军对部下忧虑地说:“我们仍然有可能输掉这场战争。”

无论如何,黄峥已经彻底改变了中国的电商行业,乃至整个互联网行业。他证明了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可能。他告诉我们,对于任何事情都不要太早下结论。拼多多的崛起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中国互联网经济的强大生命力,象征着中国的企业家和互联网工作者拥有足够的生机活力,象征着任何“大局已定”的细分行业都随时可能被颠覆。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我等不及要看互联网的下一个大变局是什么了。

再会,黄峥,相信我们不会远离你。感谢你和拼多多对中国电商行业,乃至整个互联网行业、整个消费领域做出的重大贡献。你的竞争对手也应该感谢你,因为你告诉了他们更多的可能性,让他们也成为更好的人、更好的公司。至于这场竞争最后到底该是谁取胜,我倒不是特别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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